白巖松:現在如今的社會,中國人還是“餓”點好!
發(fā)布時間:2019/9/28 18:26:20 打印 收藏 瀏覽量:187
50多年前,糧票的有效期按月計算,有位同學月末洗衣服的時候發(fā)現有一兩糧票沒用,飛奔出去到處找吃的,順利花出后,才心滿意足地接著洗衣服。
30多年前,很多人總是吃不飽飯,為了不餓只好減少運動。但是,他們卻愿意在生活費40元、一份宮保肉丁0.35元的時候,花5.5買元音樂磁帶聽;在工資僅有120元的時候,花198元買經典專輯;在得知書籍出版的第一時間,沖進風雪去買書。
再看現在,我們不再挨餓,不再受凍,有足夠的錢去買書、聽音樂,但學習的腳步卻停下了。我們滿足于通過手機獲取大量免費的“知識”,再也感受不到饑餓。
怎樣才能重新找回30年前的學習和生活激情?不妨先從恢復饑餓感開始,且聽白巖松講一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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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整理自優(yōu)酷獨家問答節(jié)目《對白》中白巖松的講話,已獲授權。
1
回不去的,中國人普遍挨餓的70年代
對于很多人來說,最大的問題不是餓,是飽。但對于我這個年齡的人,曾經面對的最大問題,是餓。因此陰影拉得很長,直到今天似乎還有。
1978年,我10歲,第一次來到北京。1978年的北京是什么樣?“改革開放元年”,我們這個國家的首都是什么樣?
我、我媽、我哥來到這兒之后,住哪呢?住澡堂子。你可能馬上會想,你們家沒錢。我們家當然沒錢,你們家也沒錢,他們家也沒錢!皼]錢”不是最大的問題,最大的問題是幾乎沒什么服務業(yè)。游客在增長,怎么解決住宿問題?北京必須開動腦筋。
這是住,接下來就是吃,那才是印象最深的。
在每一個能吃飯的地方,飯點兒都要排隊。每一個坐著吃飯的人的后面,都站著兩三個等待的人。這兩三個人里頭,有我們,還有乞丐。我親眼見到那時的乞丐采用的方式是:一旦前面誰吃完了,假如有剩,誰更早地上去沖那個盤子或碗里吐一口唾沫,它就歸誰了,不能歸別的乞丐了。
這是1978年的北京。
2
兩個“餓”故事
我的老學長楊正泉講過一個更“餓”的故事。他是北京廣播學院(中國傳媒大學的前身)第一屆畢業(yè)生,后來成為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臺長。
他講,在最慘的日子里頭,也就是1959年、1960年、1961年那會兒,有一天晚上十點來鐘,他正在洗褲子,突然摸出兜里有一兩糧票。當時二話沒有,把洗了一半的褲子往水池里一扔,穿上衣服就沖進北京的寒夜。
為什么“二話沒有”呢?當時是月底最后一天,如果這一兩糧票不用,過期作廢。那時廣播學院還在城里,在今天的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附近。他拿著糧票四處找,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賣燒餅的,把糧票花出去了,燒餅當場吃完,心滿意足,回去繼續(xù)洗褲子。
我也有類似的記憶。
1989年我大學畢業(yè)后,去房山周口店——也就是北京猿人的發(fā)源地——鍛煉整整一年。那一年,最深刻的記憶就是餓。
原來我們一到晚上就要運動,周口店也有乒乓球臺子,但那時不敢運動,為什么?每天下午五點多鐘,晚餐是永遠不變的一盤炒疙瘩,吃完,七點鐘就開始餓。如果打乒乓球,六點半就得餓,晚上都睡不著。所以我們后來就停止了運動,最多打打牌。
有人問,沒錢嗎?倒是有點兒錢,那時候開工資了。那為什么不去買東西呢?周口店一過晚上六點,周圍沒有任何小賣部還在營業(yè)。那時我每周都要回一趟廣播學院。坐長途車從周口店出發(fā),經過N個小時,才到北京六里橋的長途汽車站。我下車第一件事就是,在旁邊的小賣部買一根巨大的香腸,站在那兒吃完,然后倒車回學校。
不過,很多美好的記憶,也因饑餓而來。
比如上大學的時候,有一次我們到北京的郊區(qū)做社會調查,中午沒吃飯,趕回學校的時候,已經下午三點了。其中一位女同學說,去我們宿舍吧。然后她違規(guī)用電爐子給我們煮了一鍋方便面。只不過比平常的方便面多放了一根香腸、一點蔬菜,結果成了我印象中的超級美味。
很多年后,每次聚會,我都要提起那一碗面。
3
精神更餓
剛才說的是物質的餓,精神更餓。
物質再餓,努努力還能吃飽,但精神上,以前真沒“糧食”,改革開放才有,問題也隨著出現了:只要餓一定是因為缺,只要缺它就貴。所以我們經歷了“精神食糧最貴的時代”。貴到什么程度呢?
1985年我到北京上大學,那年10月,我在王府井買到了上大學之后的第一盒磁帶——頭一年英國威猛樂隊到北京來演出的磁帶。當時封面上翻譯的是“英國瓦姆電子樂團”,多土啊。這盒磁帶多少錢呢?5.5元。5.5元是什么概念?1985年,我一個月的生活費40元,北京廣播學院食堂一份宮保肉丁是0.35元。
還有更貴的。平克·弗洛伊德的《月之側面》,一張偉大的專輯,一張在流行音樂排行榜上停留時間最長的專輯。1992年,我在北京王府井外文書店買了這張CD。多少錢呢?198元。198元是什么概念呢?當時我一個月的工資大約120-150元。想想看,誰現在會用自己一個月工資再拐一個很大的彎兒的價錢,去買一張CD?
再說一本書,房龍的《寬容》。這是我生命中特別溫暖的一個回憶。
在一個冬天的周日,一周里唯一的休息日,天氣很冷。由于太冷,我龜縮在宿舍上鋪看書。突然一個同學跑進來,“太牛了!我買到了房龍的《寬容》!”
這本書出了?我居然都沒接話,直接從上鋪下來,穿上鞋穿上衣服,奪門而出,殺進風雪之中,坐公共汽車從廣播學院到紅廟,公共汽車站旁邊有一個書店,買完《寬容》這本書,我抱著回到了宿舍。為什么不接話呢?我覺得耽誤時間。這就是那個時候的饑渴。
饑渴有沒有好處?有。因為它讓你真的善待食物,不管是物質的,還是精神的。那些磁帶,我聽了多少遍啊!樂趣也就來了。
4
恢復饑餓感
我們再回到“肚子的問題”。
本周最新消息,上海一位95歲的醫(yī)學專家,公布了一組數據:從2012年到2014年,中國高膽固醇所致疾病負擔的變化趨勢,由原來的低于歐美、逐漸并行,到現在高于歐美了。
改革開放之初,他曾作為專家去美國開會,拿出了中國人的血脂、膽固醇等檢驗數據。美國專家說,你們拿來的是假數據,不可能這么低。可是一轉眼,我們的這些數據快成為世界最高了。
吃得太好,產生了什么樣的結果呢?我們經過40年艱苦不懈,經過一代又一代母親殷切的目光,終于把自己吃成了全世界糖尿病第一大國、高血壓第一大國、高血脂第一大國,等等等等。我們現在要提出“管住嘴,邁開腿”,也就是說我們才走了這么短的路程,就已經把自己吃過了。
所以,我提出一個概念,叫“恢復饑餓感”。
很多人說,現在的東西太難吃了,不如小時候。我說,人真健忘啊,可能的確有一些東西不如小時候好吃,但如果大多數人都發(fā)出這樣的感慨,只是因為不餓了。饑餓是美食最棒的調料。
慈禧覺得最好吃的是什么?小窩頭。那是在她逃難的路上吃到的,好不容易餓了一回,有小窩頭后覺得那是人間美味。有個老相聲《珍珠翡翠白玉湯》,說的也是皇上在逃難的時候,別人給他弄了一個亂燉,吃完了,美。當了皇帝之后,還回頭找,必須原汁原味?墒钦孀龀觥霸丁苯o他一吃,沒法下咽,因為此時他不餓了。
精神也同樣如此。
一轉眼,我們的精神食糧已從“最貴”變成了免費。當時貴到什么地步呢?除了5.5元的磁帶和198元的CD,還有1985年我離開家鄉(xiāng)上大學的那一天,我們家新買的電視,在我出發(fā)前一個小時送進了屋,沒來得及拆包,我只能戀戀不舍地走出家門。
因為沒有打開這個箱子,一個學期之后,放寒假回家,我特意跟我們家的電視機合了個影。我不知道現在這個時代的人,是否還會跟自己家的電視機合影。那是1986年的春節(jié),一臺20寸的電視。
1989年在鄉(xiāng)下鍛煉的時候,我跟我的同班同學算計,現在一個月掙90-110元,當時最流行的“平面直角遙”牡丹牌彩電,一臺2480元,攢多久的錢才能買到這臺電視呢?我們卯足了勁說,一個月攢20——其實根本攢不下來,那么就算一年攢220元,也要11年后,才買得起這一臺電視。算完這筆賬之后,我們覺得這不可能,就聊其他的了。但是今天,2480元,足以讓你買50多寸的液晶電視。
5
免費的才是最貴的
是什么拿走了你的大量時間?
與精神有關的產品,價格大范圍下降,更多的時候是免費的,F在人人都有手機,相當多的精神產品,都是從手機上來的。但是以我對別人和對自己的觀察,有一個強烈的感受:這個世界上,絕大多數免費的東西才是最貴的,因為它拿走了你的時間,卻并不一定很快地提升你。
大家會有一種錯覺:通過手機可以獲取無數知識。
進入互聯(lián)網時代,知識已經是一個基本性的東西,它不一定能夠提升你。老師越來越難當,因為老師剛講到3,底下的學生百度到8了。你怎么講?知識已經是種標配,只要手指稍微靈活一點兒,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。問題在于你可以知其然,但是往往不知其所以然。
知識不等于智慧。當免費的“知識”拿走你大量時間的時候,它變成了最貴的東西。因為你以為自己知道的東西越來越多,實際卻在原地踏步。此時此刻,你會有精神層面上的饑餓感嗎?
要想讓自己變得更好,恐怕要從真正的饑餓感開始。對于相當多的人來說,并不在意每天看了些什么,只是覺得“看了”才安全。原地踏步很久,依然站在十字路口。其實沿著十字路口的每一條路去走,或許都能到達一個不錯的遠方,但是你滿足于眼前無數的“美味”,感覺不到餓。
所以,恢復饑餓感,是極其重要的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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